思念依旧,夜未央
老陈总在天黑后点起那盏绿罩台灯。灯是二十年前的样式,铜座已经生了锈斑,开关时总要"咔嗒"响一声。他妻子在世时,常嫌这声音吵人睡眠。
台灯亮起来,客厅里便浮着一层青惨惨的光。老陈不挪位置,仍坐在那张藤椅上,只是把报纸往灯下凑近些。报纸上的字其实他都看过了,早晨买菜时在报亭就着豆浆读过一遍。但他还是要再读,手指点着铅字,一行行往下移,仿佛那黑蚂蚁似的宋体字里能爬出什么新鲜东西来。
楼下的麻将声从窗户缝钻进来。老陈住三楼,正对着一家棋牌室。那些碰牌和牌的声响,在夜里格外清脆。他有时会想起妻子生病前,他们也会在周末约几个老友打上八圈。妻子手气好,总赢些小钱,回来路上买两串糖葫芦,一人一串举着走回家。
茶几上的玻璃杯压着半张药方。老陈前日去社区卫生所开的降压药,忘记收进抽屉。药方上医生潦草的字迹像几根缠在一起的铁丝,他看了半晌,忽然觉得那笔画走势竟与妻子留在冰箱贴上的便签有三分相似。便签早已发黄,可还贴在原处,写着"排骨在冷冻室"。
对楼忽然亮起一盏灯,老陈下意识抬头。那户人家新搬来的,窗帘没拉严实,能看见一个穿红睡衣的女人在厨房走动。他立刻别过脸去,手指无意识地搓着报纸边角,搓出许多细小纸屑,落在睡裤上。
台灯的光照不到墙角,那里堆着几个纸箱。老陈上周收拾过衣柜,理出些旧衣物打算捐掉。可最后到底没舍得,又原样塞了回去。只有一条蓝围巾单独放在床头柜里,那围巾有樟脑味,是妻子最后那年织的,针脚歪斜得厉害。
夜更深时,棋牌室的喧闹也歇了。老陈摘下老花镜,用衣角擦了擦镜片。窗外的月亮正好移到他眼前,白生生的,像半个没啃干净的烧饼。他忽然记起今天是农历十六,妻子走时也是个月圆夜。床头抽屉里还搁着她没吃完的止痛片,铝箔板上的小凸起已经按得差不多了。
绿罩台灯仍亮着,灯座上的锈斑在光里显出些褐色,像干涸的血迹。老陈伸手关了灯,"咔嗒"一声,屋里顿时只剩下月光。他坐着没动,影子在墙上凝成一团,比夜色还要浓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