忆存
那年冬深,雪下得紧,铺了满地。我踏着碎琼乱玉,去探望病中的老周。巷口的老槐树枯枝刺向天空,抖落几片雪花。
老周是我的中学老师,教数学的。那时的他头发尚黑,讲课声音洪亮,粉笔字写得极有筋骨。我们私下唤他"周铁板",因他总爱用铁尺敲黑板,将昏睡的我们惊醒。我那时数学极差,常在及格线上挣扎。他却从未放弃过我,每每放学后,将我留下,一遍遍演算那些天书般的公式。
"记着,"他总说,"数学同人生一般,错了不打紧,重来便是。"
我推开那扇斑驳的绿漆门时,屋内煤炉烧得正旺。老周卧在床上,白发稀疏,像秋后的芦苇。见我来,他挣扎着要坐起,却只咳了几声。床头的药瓶排得整齐,如同他当年在黑板上画的坐标系。
"老师,我带了您爱吃的梨膏糖。"我将纸包放在床头柜上,那柜子漆色剥落,露出木头的本色。
老周笑了,皱纹里夹着些欣慰。他忽然从枕下摸出个铁皮盒子,递给我。盒子里整整齐齐码着我二十年前的全部试卷,每张卷子上都用红笔批注得密密麻麻。我手指发颤,翻到一张三十二分的卷子,上面写着:"进步虽慢,总是向前。"
窗外雪又下了,簌簌地响。老周闭了眼,似乎累了。煤炉上的水壶嘶嘶地吐着白气,将我的眼镜蒙上一层雾。我忽然想起那年高考后,老周站在校门口,拍着我的肩膀说:"人生很长,别只看眼前。"
如今我已为人师表多年,才懂得那些试卷上的红笔字迹,是耗尽心血写就的。老周教给我的,何止是数学。
雪还在下,将一切覆盖得洁白。老周的呼吸渐匀,睡着了。我轻轻将铁盒合上,那啪的一声,像是扣住了整个青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