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梦
老李死了。消息传来时,我正在菜市场挑拣两棵蔫了的白菜。摊主用沾着泥的指甲掐去黄叶,秤杆高高翘起——"四块五。"他咧出半颗金牙。我把硬币排开,忽然听见身后两个老太太的闲谈:"听说老李走的时候,保险箱里存着三百万……"
老李是我的旧邻居。三十年前搬来时,他总穿一件灰蓝的中山装,自行车后座夹着黑色公文包。每天七点十分出门,像钟表般精确。人们说他在财政局工作,手里过的钱像流水,却从不沾湿自己的衣角。后来他退了休,反而更忙了,晨练时总捏着手机,压低了声音谈"项目"、"投资"之类的话。
去年深秋,我在社区医院遇见他。他蜷在输液室的塑料椅上,手背爬满青紫色的针眼,却还攥着手机。屏幕亮起时,他浑浊的眼珠突然活过来,枯指在键盘上戳得咔咔响。"快了,就快成了……"他对我笑,牙龈上沾着血丝。
追悼会上,他儿子捧着的骨灰盒很精致,檀木的,雕着缠枝莲。宾客们传看老李最后那张照片——西装领带,头发梳得油亮,像要去签什么重要合同。直到他外甥女红着眼睛翻出病历:胃癌晚期,最后半个月靠杜冷丁止痛。
灵堂角落里堆着花圈,有个特别扎眼——金箔纸扎的元宝山,两米多高。风吹过,元宝簌簌响,飘下几片金纸,落在供桌的橘子上。橘子旁边,摆着他那部屏幕碎裂的老年机,电量格永远停在了百分之十七。
菜市场的广播突然开始播放促销广告,惊飞了一群麻雀。我拎着塑料袋往回走,路上遇见老李常去的彩票店。玻璃门上贴着新出的海报,红底黄字写着"头奖三亿"。阳光照过来,那些数字亮得刺眼,像一堆燃烧的金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