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镇理发师
老李的理发店开在镇东头,两把铁椅子,一面斑驳的镜子,门口挂着红白蓝三色旋转灯箱。灯箱有些年头了,转起来总带着"吱呀"声,像是老人关节发出的叹息。
每日清晨,老李总在七点整拉开卷帘门。金属门帘哗啦啦的声响惊起梧桐树上几只麻雀,它们扑棱棱飞走时,正好赶上第一缕阳光穿过对面粮油店的招牌,斜斜地落在理发店的水磨石地面上。老李会先给掸子蘸上消毒水,仔细擦拭那两把铸铁理发椅——这是二十年前从县里国营理发社盘来的老物件,弹簧坐垫里的海绵早就塌陷了,却比现在那些花里胡哨的升降椅更得老人们欢心。
王老汉总是头一个顾客。他拄着枣木拐杖踱进来时,老李刚好烧开第一壶水。"老规矩?"毛巾在热气里舒展成云朵状,带着硫磺味的井水哗啦啦冲进搪瓷脸盆。王老汉从鼻腔里哼出个"嗯"字,枯瘦的手指已经解开中山装最上面那颗扣子。老式剃刀在牛皮带上反复打磨的声响里,藏着些心照不宣的默契。
午后三点,阳光会把玻璃柜里的推子、剪刀镀成金色。老李这时常坐在条凳上打盹,耳朵却支棱着——他在等学校放学的铃铛声。那些穿着校服的毛头小子冲进来时,总带着汗水和阳光混杂的味道。"要谢霆锋那样的!"孩子们嚷嚷着,老李就笑,手上的推子却稳当当地推出个最普通的平头。他知道,过不了半个月,这些脑袋又该来找他收拾了。
最近街尾新开了家"时尚造型",霓虹灯招牌亮到后半夜。有天我去理发,看见老李正给张老师刮脸,剃刀走过的地方泛起青白色,像退潮后的沙滩。"您不去新区儿子那儿?"张老师闭着眼睛问。老李的剃刀在半空顿了顿:"梧桐树在这儿长了六十年,挪不动喽。"窗外,那棵老梧桐正把影子投在红白蓝的灯箱上,斑驳得像幅水墨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