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想有个家
五年前,我从乡下来到城里,租住在城南的一间阁楼上。阁楼是斜顶的,我须得时时佝偻着背,才能免于碰头。房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,眼睛常在我交租时格外明亮,而平时却像蒙了一层灰。
每日清晨,我踩着露水出门,穿过几条喧嚣的街道,到一家印刷厂做工。机器终日轰鸣,油墨的味道浸透了衣裳,回家路上,行人往往避我三分。我想,若是有个家,衣裳大约不必沾这气味罢。
隔壁住着一户三口之家。女人时常在走廊上哄孩子,孩子咿咿呀呀地笑。那笑声透过薄薄的板壁传来,分明是极快乐的,却每每使我心头一紧。夜里,我会听见他们搬动桌椅的声音,碗筷相碰的脆响,有时还夹着几句温软的对话。这些声音在黑暗中浮游,竟比白日的机器声更教人辗转。
去年冬日,房东涨了租金。我数了数囊中积蓄,终究还是续租了。那天夜里极冷,我蜷在薄被中,忽然想起乡下老屋的灶台。母亲在世时,总爱在灶膛里埋几个红薯,烤得香气四溢。如今那老屋怕是已经塌了半边,灶台也早凉透了。
前些时候,厂里新来了个小伙子,说是要攒钱娶亲。工友们笑他痴,他却红着脸不言语。我看着他,想起自己箱底那本存折,数字增长得极慢,像蜗牛爬行。存款的尽头是什么呢?横竖不是故乡的老屋,也不是这逼仄的阁楼。
昨夜又梦见自己在一间明亮的屋子里踱步,四壁雪白,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,将我的影子投在地板上——那影子竟是挺直了腰板的。醒来时,额头已经撞在了斜顶上,生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