别离的滋味
车站的汽笛响了,人们便如豆子般从铁皮车厢里泻出来。母亲也在其中,提着两个蓝布包裹,脸上显出疲惫的神色。她每年回来一次,住不上几日,便又匆匆离去。
记得她初走那年,我才七岁。她摸着我的头说:"在家听奶奶话。"我点头,却不知听不闻其声的滋味。奶奶拉着我的手,站在月台上看火车吐着黑烟遁去,竟连影子也不留一个。回家路上,奶奶不住地唠叨:"你娘是为了你好。"我那时想,若真是为我好,为何要走?
后来,我考上了县里的中学。母亲寄回的钱,便成了学费、书本和一身新衣裳。每次接到汇款单,奶奶总要把那张薄纸片翻来覆去地看,仿佛能从字缝里看出什么来。我渐渐明白,母亲在远方工厂里,日日与机器为伴,用腰酸背痛换来了这些钞票。
今年春节,母亲带回一盒奶油蛋糕。我尝了一口,甜得发腻。她却极喜欢,说是城里人都吃这个。"下次回来,给你带个更大的。"她这样说时,眼角的皱纹里夹着笑意。可我知道,这"下次"又要等到明年。
前日收拾行李时,我发现她偷偷在我书包里塞了五百块钱。票子崭新,折得方正,像一块小豆腐干。奶奶见了,只说:"你娘不容易。"其实我何尝不知,这些年她瘦了许多,手上的茧也厚了。
今早送她去车站,天还未大亮。月台上人影幢幢,都是离别的人。母亲忽然抱住我,很紧,又很快松开。"好好读书。"她只说了这一句,便转身上了车。隔着玻璃,我看见她用手抹了抹眼睛。
火车开动了,渐渐加速。我立在原地,看着那截绿色车厢消失在晨雾里。忽然想起她昨夜说的话:"等你考上大学,娘就不走了。"如此想着,竟觉得这离别也不全是苦味。人世间的事,大抵如此罢——今日的分离,不过是为了他日能体面地重逢。
只是这"他日"何时到来,谁又说得准呢?